编辑 | 宋函
2021年,中企员工June被外派到埃及工作。下飞机的那刻,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开始野蛮生长。在她的印象里,埃及是黄沙漫天、荒蛮落后的欠发达国家,她准备好去适应一种前互联网时代的古老生活。但从机场去往宿舍的一路上,她发现埃及的基础设施建设做得还不错,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荒凉。
“之前对埃及的了解只有金字塔、狮身人面像和四大文明古国。”June的话代表了大多数人对埃及的认知。这是一个古老到面目模糊的国家,据考证,早在大约9000年前,尼罗河两岸就有人类居住,种植小麦和大麦等粮食作物;7500年前出现城市,并开始使用铜器;公元前3300年,古埃及人发明了象形文字,随后又出现文学、绘画、音乐等艺术形式,以及建筑、医学、造纸等科技。
古埃及文明在2500多年前随着罗马人的入侵开始消亡;公元714年,因为阿拉伯人入侵,阿拉伯语取代希腊语成为迄今埃及唯一的官方语言,古埃及文明彻底湮灭,留下恒河沙数的历史遗迹供后人考证探寻。西方世界甚至围绕古埃及的文明遗迹创造了一门学科——埃及学。
到了近代,埃及沦为英国殖民地。1952年,以纳赛尔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发动军事政变,掌握国家政权,获得真正独立。自1952年革命以来,埃及经济先后经历了纳赛尔的“社会主义”国有化时期、萨达特的“开放经济”时期和穆巴拉克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改革时期。
2011年,一场革命浪潮席卷整个阿拉伯世界,穆巴拉克政府下台,之后埃及政坛几经动荡,现任总统塞西在2014年上台,并在2018年获得连任,埃及进入政局相对稳定的经济发展期。
人们可能很难将这个古老国家与互联网联系在一起。但事实上,GSMA(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协会)报告显示,埃及在2022年第一季度拥有9829万个蜂窝移动连接,占其总人口的93.4%;在同一时期,该国的互联网普及率为71.9%(7566万)。文明古国埃及,正在加速迈入数字技术所编织的美丽新世界(7.630, 0.07, 0.93%)。
2016年,中非创投孵化平台“非程创新”的合伙人晓晓搬到了埃及生活,当时,她的同事都惊讶于这个决定。“他们全部疑惑地问我:你去那里干什么?但来了之后我发现,埃及什么都有。”
晓晓告诉霞光社,埃及是整个中东北非版图中互联网经济发展最活跃的国家,在中国关于电子商务、线上零售、数字银行、社交娱乐的一切应用,在埃及几乎都有本土版本。
中东北非地区(MENA,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是由包括埃及、伊朗、沙特阿拉伯、卡塔尔在内的20个国家所构成的阿拉伯世界,这里有着3.8亿人口,91.2%是穆斯林;储存着全球60%的石油、45%的天然气。埃及是整个中东北非的连接枢纽,其所管辖的苏伊士运河,连结了欧洲和亚洲之间的南北双向水运。
“埃及政府想把国家打造成非洲领跑者,但本国国民更愿意被归类到中东国家的行列。”晓晓介绍说。这个地跨亚非两大洲的国家,既是阿拉伯国家联盟总部所在地,又是非洲联盟成员国。“埃及是整个中东地区的人才中心,并且劳动力成本非常低廉。布局中东的跨国企业基本会把运营团队安排在埃及,公关团队安排在阿联酋,而终端用户则以沙特阿拉伯为主。”
而另一位跨国中企的埃及分公司负责人告诉霞光社:“埃及是北非之门,外企要撬开非洲市场,一般会从埃及开始,逐渐纵深到内陆各国。”
在聚焦新兴互联网公司报道的美国科技类博客TechCrunch上,每月会出现数起关于埃及电商平台、金融科技、餐饮供应链的创投新闻。2022年10月24日,埃及通信和信息技术部长塔拉特在国家经济会议上表示,埃及已投资500亿埃镑(1埃磅约等于0.2225人民币)用于数字化转型项目;2021-2022财年,埃及信息通信行业增长16.3%,成为埃及商业市场中增长最快的行业;其吸引的外国投资翻了一番,从2020年的1.9 亿美元增加到2021年的4.9亿美元。
埃及也是个分外年轻的国家——拥有1.09亿人口,年龄中位数为24.1岁。外国人走在埃及街头,经常会遇到成群结队的小朋友拿着传音或小米手机邀请你一起自拍合影。
中国公司中,最早进入埃及市场的是华为,它在2004年来为这个和中国同样古老的国度提供通信运营服务。2015年,华为在埃及建造首个智能手机生产厂。传音、小米、OPPO、realme等中国手机品牌也相继在埃及开疆拓土。
2016年,雅乐科技、赤子城科技、欢聚集团等中国厂商看到中东地区线下社交娱乐较为贫乏这一商机,率先将音视频社交应用出海中东,在这里,男性和女性可以聚在“房间”里一边听歌、看球、玩游戏一边聊天,不再受地域、场所、时间和性别限制的困扰。
速卖通也来到了埃及,并成为埃及访问量第五的电商购物平台,物流配送和电子支付等下游产业链也随之进入。2021年9月,滴滴开通埃及市场服务,先入驻埃及第二大城市亚历山大,随后进入拥有超过2000万人口的非洲第一大城市——开罗。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复制中国经验就可以快速取得成功的地方。文化差异、埃磅贬值、关税壁垒,都影响和制约着中企在埃及的发展。
诚然,埃及有着新兴市场独有的活力与生机。但在尼罗河畔的传统集市哈利利市场,随处可见乞讨者与流浪者;开罗环城公路两旁有无数没有屋顶的烂尾楼,居住在这里的人超过开罗人口的63%;叫卖纸巾的辍学儿童比比皆是,和外国人合影后的孩子会仿效大人的做法,一边用手指比划数钱的动作一边说出“one dollar”——这一切景象都在告诉外来者们:欢迎来到第三世界。
3月上旬,霞光社来到埃及,通过和当地投资人、数家中企负责人的沟通与交流,希望从物流、电商、网约车、音视频社交四个维度,来呈现埃及移动互联网经济发展的真实面貌。
“埃及很多地址都是模糊不清的,比如有些快递包裹地址写的是‘某清真寺附近’,但这里的清真寺这么多,究竟是哪一座的附近呢?”
极兔埃及负责人Patrick向霞光社介绍,在埃及做物流要遭遇很多类似这样的困境与挑战。
极兔埃及团队是在2021年5月底来到开罗的。这家2015年由原OPPO印尼区首席执行官李杰在印尼创立的快递公司,是中国物流行业的一匹黑马。在印尼,极兔用两年时间成为了快递行业日单量第一位;2020年,极兔杀回中国,迅速打破国内持续十余年之久的四通一达格局,形成三通一达一兔,成功跻身第一梯队。
2022年,极兔加快出海步伐。1月,极兔正式进军中东,并在阿联酋和沙特阿拉伯启动快递网络运营;2月,极兔进入拉美市场,首站为墨西哥,5月进驻巴西;6月,极兔在埃及正式运营,开始撬动非洲市场。埃及也成为极兔全球网络所辐射到的第13个国家。
早在极兔埃及开始运营的前一年,Patrick就从中国来到埃及,带领团队负责极兔在当地的起网工作。这一年多以来,他们努力适应着这个国家的节奏氛围和市场环境。
埃及的慢渗透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整个极兔埃及办公场所的基本装修花了5个月,因为太过缓慢,除了CEO的办公室外,其他办公室都没有吊顶;本地快递员的效率太低,因此每一个地区会按照10:7的比例多招聘三成的快递员,然后再淘汰掉效率不达标的人。
“印尼比中国慢一倍,这里是慢三倍。”Patrick说。他还用一个例子更形象地说明埃及的“慢”:2021年3月,巨型货轮“长赐号”卡在了苏伊士运河里,造成了严重的航道堵塞,使得全球贸易每天损失60亿至100亿美元,而埃及政府用一台小型挖掘机挖了近一周的时间,才把运河疏通。“由此可见,这个国家不紧不慢到什么程度。”
和在其他国家一样,极兔也在埃及将“本土化”做到了极致。在极兔埃及办公室里,能看到很多埃及面孔的年轻人,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说着流利标准的汉语。为了在日常工作中减少沟通成本,极兔在招聘本地员工时,优先考虑精通中文的埃及高校应届毕业生,或者是曾留学中国、在中企工作过的本地人,来保证工作伙伴的价值理念和思维模式基本在同一频道。“我们中国人还是来得比他们早,走得比他们晚,其实也是以身作则,让他们了解我们的工作态度。”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工作,2022年6月21日,极兔正式启动在埃及的物流网络。
在物流从业者看来,埃及发展快递业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整个国家96%的人口集中在尼罗河三角洲地区,人口聚集有利于降低建仓成本、保证送达时效;埃及是重要的石油生产国,同时也是非洲最大的炼油地,即便涨价之后一公升也只要11.50 埃及磅,而世界平均汽油价格为56.38埃及磅。
这里也有着充足廉价的劳动力。在开罗某中企做HR的Chill告诉霞光社,埃及高等教育入学率超过30%,在非洲处于领先地位。但大学毕业的白领中薪阶层月薪基本不超过8000埃及磅,而同属阿拉伯世界的海湾六国(阿联酋、阿曼、巴林、卡塔尔、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的薪资要高三到四倍。
极兔在埃及建立了1个分拣中心和10个配送中心,配送网络覆盖除北西奈军区外的全国。10个配送中心各有一位来自中国的总经理负责日常运营业务,并向极兔埃及总负责人汇报情况。
在运营前三天,极兔采用免费发货的策略来吸引用户,运行半年多后,才逐渐将快递价格上调;并且用365天全年无休、双休日照常发货的中国快递业服务速度迅速扩张埃及市场,甚至在开罗和毗邻开罗的吉萨开通了当日送达服务。
为了解决派送地址模糊不清的问题,每次派送,极兔不仅依据用户提供的物理地址,同时也通过谷歌地图定位客户提供地址的经纬度;并且同一区域的包裹,系统会根据地址自动匹配“城市-区域-网点”三段码,以此来提高投送精准度和效率。
埃及市场的另一大特殊之处在于,其本地物流以货到付款的现金支付为主,如果客户不在家、没有接听电话或在交付包裹时没有现金,都会导致退货。
根据英国Merchant Machine公司2021年的报告显示,埃及是世界上第二大依赖纸币的国家,至少67%的埃及人仍然没有银行账户,信用卡的渗透率仅为3%。因此,绝大部分埃及消费者在使用电商平台购物时会选择“货到付款”(Cash on delivery (COD))。
“埃及市场COD比例为98%,是极兔覆盖的13个国家里COD最高的国家。因此,极兔在埃及没有走低价路线,而是用极致的服务去开拓政府机关文件运送这样的高端业务线,以防过于频繁密集的退货。”Patrick对霞光社说。
据当地行业人士估计,目前埃及极兔的快递车辆超过1000辆,快递员超过2500名,处于埃及快递行业的第二位,仅次于市场份额第一位的老牌巨头Aramex。
极兔的飞速发展也给埃及原本的物流公司带来巨大的压力。Patrick告诉霞光社,Aramex的领导层可能有三年之久没来视察埃及市场了,但在极兔起网后,他们专门来亚历山大市极兔配送中心看了一下,并且针对极兔制定了一些价格策略,也改变了原本周末不上班的工作方式。
但埃及物流行业也面临着来自全球宏观经济环境的挑战。从去年开始,受美联储加息影响,埃磅持续贬值,埃及政府颁布一系列进口管控措施,大幅提高进口关税,手机、汽车等商品被限制进口,也间接影响到电商、物流行业的发展。
这一状况也“吓跑了”起家于中东的中国创业快递公司iMile。某知情人士透露,iMile原本已经申请了埃及的营业牌照,但因为埃及限制进口的政策而选择暂时退出埃及市场。
但埃及“非洲之门”、欧亚非三大洲转口贸易枢纽的地理位置,依旧吸引着不少中国公司迎难而上。
2021年9月16日,中通投资品牌速达非正式进入埃及尼罗河流域大开罗经济圈,成立了埃及的第一家网点——Maadi网点,并以此为“根据地”,切入埃及快递服务市场,网络线路辐射埃及90%以上的主要地区。
2023年2月1日起,顺丰“国际标快”服务也将埃及拓展为他们的服务国家,中国发往埃及的国际包裹可以通过顺丰进行发运、中转与派送。
“无论当下情况如何,在非洲国家里,埃及是治安最好、政治环境相对稳定的一个,再加上人口红利以及和中国全面战略合作伙伴的友好关系,从埃及切入北非市场一定是个最佳选择。”Patrick乐观看待埃及极兔的发展前景。
而另一位物流行业资深从业者将中东北非和土耳其构成的MENAT地区看作以前的东南亚和拉美,“同样拥有6亿的人口基数、金字塔型的人口结构,这里作为新兴市场未来有无限的发展空间。”
坐拥过亿的人口红利和年轻化的人口结构,埃及电商无疑拥有巨大的市场潜力,而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更是加快了这一市场的增长与发展。
根据迪拜的风险投资公司Wamda发布的报告,2020年,随着新冠疫情大流行迫使消费者进行网上采购,埃及、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推动了中东和北非地区电子商务的繁荣。2020年末,中东北非地区电子商务行业价值飙升52%,达到220亿美元,其中80%来自埃及、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而埃及青年商人协会发布的一项报告显示,2021年埃及电商交易额达800亿埃及镑(约合42亿美元),其中电子产品交易额名列榜首,占28%。
埃及政府也在政策支持层面大力改善本国数字经济营商环境,助推电子商务发展。2017年,埃及政府与联合国贸发会议、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合作推出埃及国家电子商务战略,为本国电子商务发展制定框架和路线。2022年,埃及政府正式启动“数字埃及平台”,推动政府数字化转型,促进电子商务、远程医疗、数字教育等数字服务的发展。
某跨国中企的埃及负责人李浩告诉霞光社,因为埃及处于亚、非、欧的十字路口,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由贸易发展优势,欧美、中东海湾国家、中国,以及非洲本土的很多资本和企业都会进驻埃及,造成埃及本土电商玩家众多,但缺乏像阿里巴巴一样的电商巨头。
2012年在尼日利亚创办的泛非洲地区电子商务平台Jumia,2019年在美国纽交所敲钟上市,成为非洲第一家在美国上市的独角兽公司。Jumia在成立后不久就进入埃及,目前,已经在开罗、亚历山大建成两个技术中心;2020年,Jumia在埃及推出了食品派送业务Jumia Food,并且通过自建物流的方式向第三方企业提供综合物流服务;它所开创的支付工具Jumia Pay也在2021年获得了埃及中央银行的批准,成为埃及电商交易的支付服务商。
曾在Jumia有过购物体验的June觉得,Jumia上可选择的商品种类非常少,并且商品质量堪忧。事实上,因为埃及对进口商品的限制政策,非洲本土起家的Jumia加强了与埃及国内中小制造商的合作,“埃及的制造商比其他非洲市场多得多,因此我们没有像其他国家那样遭受商品短缺的困扰,当地的时装、杂货、快销商品甚至家用电器市场都很强劲。”Jumia埃及负责人Hesham Safwat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2017年,亚马逊以 5.8 亿美元收购了总部位于迪拜的电子商务平台Souq,来遥控中东地区的电商市场。2021年,亚马逊正式进军埃及,并在沙尔恰省建成一个2.8万平方米的物流中心,这是亚马逊在非洲部署的第一个物流业务。在沙特阿拉伯,亚马逊每月的访问量为 790 万次,在埃及为 870 万次,在阿联酋为 1730 万次。亚马逊在这三个国家的同类电商平台中皆名列前三。
2019年,起家于阿联酋的中东电商Noon在埃及上线,为埃及消费者提供涵盖电子、时尚、美容、母婴、家居等在内的产品,并在埃及提供免费送货和免费退货服务。2022年1月,Noon也推出了自己的线支付平台Noon Payments,来促进本平台的数字化支付。
中国最大的跨境出口B2C平台速卖通(AliExpress)也进入了埃及市场。速卖通销售的产品大多数从中国发货,让埃及消费者可以体验到中国供应链的优势。在吸引用户方面,速卖通每天推出低价商品和限时抢购活动,并为每笔订单记录忠诚度积分。根据SimilarWeb的一份报告显示,2020年速卖通在埃及在线购物网站中访问量排名第五。
近几年飞速崛起的中国快时尚巨头Shein,也将北非纳入其发展版图。埃及用户可通过 Shein阿拉伯语版本进行购物,并可使用埃及镑支付,且可享受免费送货服务。
常驻埃及的媒体人于楠告诉霞光社,她在埃及网购时对几大电商平台的感受是,“Jumia客服和物流速度都很慢,在国内习惯网购的人根本接受不了Jumia的速度;Souq的体验相对好一些,但是会有到货与订单不匹配的情况;Noon的搜索功能比较强大,能够精准地找到消费者想要的商品,并且送货很快,退换货方便,是中东本土使用体验最好的电商平台。”
埃及电商市场的蓬勃发展也加速了金融科技领域的创新。2020年,成为埃及金融科技发展史上里程碑式的一年。在这一年,埃及新《银行和中央银行法》的出台为数字支付、银行和货币的运营搭建了监管框架;同年,埃及首家独立电子钱包提供商Raseedy推出;疫情导致民众对数字支付的依赖度提升,2020年3月至10月之间移动钱包的数量跃升了17%;金融科技公司Fawry公司成为埃及的第一家独角兽,市值达10亿美元。
李浩认为,目前埃及电商发展最大的障碍是缺乏资本,埃磅贬值、新冠疫情以及俄乌战争让埃及经济步履蹒跚,政府面临着通货膨胀和外汇储备不足的双重压力。“解决的办法一是依靠外国注资,二是依靠本国造血能力的提高,三是要注意不要让资本外逃。”他预计,随着埃及经济局势的稳定,电商领域会诞生类似阿里一样的超级巨头。
拥堵而混乱,是初到开罗的人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
来到埃及后,最令June受到冲击的是,她发现这里的道路没有红绿灯但有很多军事检查关口,行驶的每一辆车几乎都有碰撞痕迹;即便是在高速公路上,倒车换道的现象也非常常见。
热爱徒步、夜跑的人在开罗会备感失落,因为这里没有人行道,更不用提自行车道。狭窄的道路上交错行驶着比亚迪(250.090, -2.43, -0.96%)、奇瑞,公共大巴车、小巴车,摩托车,货运卡车,间或可以看到牛、马和骆驼穿插其中悠闲走过。行人只能在道路一侧密集摊贩的缝隙间辗转腾挪,还要注意随时会从后方呼啸驶来的各式车辆。
这是有着超过2000万人口的超级大都市。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埃及有43%的人口生活在城市,并且以每年2%的速率增长,预计到2041年埃及城市人口将首次超过农村地区。届时,将有6900万人居住在城市地区。
众所周知,由高城镇化带来的出行供需矛盾正是催生网约车这一新型商业模式的关键因素之一。
不成熟的公共交通系统也为当地共享出行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以埃及首都开罗为例,城区内仅有三条地铁线路,只覆盖城市一小部分区域;公交车没有到站提醒,市区内也没有公交站台、站牌,行人招手即停且可以在任意地点下车,基本以服务于熟悉公交线路的附近居民为主。
埃及巨大的市场机遇及出行痛点,吸引了国内外出行科技领域的创业公司涌入。根据市场研究和咨询公司 Grand View Research 2021年的一项研究显示,埃及的乘车服务市场在 2020 年价值 9.22 亿美元,预计一直到2028年,将以15.8%的复合年增长率增长。
网约车鼻祖Uber于2014年进入埃及。为适应埃及独特的市场环境,Uber在埃及增加了摩托车预约服务Uber Boda、高端车型预约服务Uber Comfort,以及按需配送服务Uber Connect。
2019年,Uber收购了它在中东地区最大的竞争对手——在迪拜创立的中东网约车巨头Careem,并兼并其在埃及、约旦、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的业务,进一步拓展自身在中东的发展。
霞光社在埃及出行基本都依靠Uber,比国内使用网约车更快捷的一点是,Uber“当前位置”的定位非常精准。你无需知道自己所处的地点名称,只需选择“当前位置”,司机会很快出现在你面前,不用像在国内一样,反复向司机解释自己周围的显眼建筑。杰出的定位功能给予Uber良好的使用体验。
2017年5月,曾在 Careem工作过的Mostafa Kandil在埃及首都开罗成立了Swvl,通过“定点,定时,定价”的方式来提供实惠又便捷的巴士乘车方案。乘客可以在移动应用程序Swvl预订固定线路的巴士,价格比竞争对手低60%-80%,并且是固定价格,不会因为是上下班高峰期就涨价。
Swvl一经推出,就受到埃及乘客的欢迎。一位在开罗工作的埃及人Hanna告诉霞光社,埃及本地人打车出行的并不多,因为打车的费用相对较高。30岁以下的年轻男性会骑摩托车出行;过了30岁,他们会选择买一辆二手车代步,买不起车的人会选择搭乘私营小巴或者顺风车。并且开罗市区常常堵车,经常会遇到车辆寸步难行但车费仍在上涨的情况,相较之下,5埃磅左右的小巴车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在埃及本国求职招聘网站wuzzuf上,2020年进入埃及的网约车平台inDriver在招聘客服人员时,除了要求阿拉伯语流利外,也要求有高水平的英文沟通能力;Uber在接单后呈现司机个人信息时,也会标明司机能够使用的语言有哪几种,让乘客考虑是否继续行程。这些现象表明,生活在埃及的外籍人士是普通网约车的一大客户群。
2021年,Swvl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估值15亿美元,成为在美国上市的最大中东北非独角兽。Swvl的成功也逼迫Uber于2018年在埃及推出共享巴士Uber bus,埃及成为Uber在全球第一个提供巴士服务的国家。
在开罗,会看到街道上行驶着很多辆小巴车,皆以本地乘客为主。除了Swvl外、还有私人运营的小巴车、政府运营的公交车,这些错综复杂的线路构成了一个只有本地人才能破解的迷宫。他们甚至发明了一套手语,以便在路边等车的乘客和司机交流。
2020年9月,来自俄罗斯的网约车平台inDriver从苏伊士开启入驻埃及的步伐。与优步和 Careem的固定账单不同,inDriver允许乘客和司机提前协商乘车价格,它会根据订单里程和当前路况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建议,乘客拥有设定价格的优先主动权。这对经常因为堵车而导致车价飞涨的埃及市场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实用友好的举措。
滴滴在2021年9月登陆埃及第二大城市亚历山大,正式进入埃及市场。而早在2017年,滴滴就已经开始布局它在中东地区的海外市场。2017年8月8日,滴滴宣布将对中东地区最大的移动出行平台Careem进行投资,双方还将在智能交通技术、产品开发和运营等方面展开共享与合作。
进入埃及市场之初,滴滴便凭借它开辟新市场时常用的“烧钱大战”来争夺市场份额。根据外媒报道,为了吸引更多的司机加入,滴滴提出亚历山大市通过注册的司机都能享受28天的零抽成,并且在完成10次旅程后将获得150埃磅(人民币33元左右)的奖金。
除了拉拢司机之外,滴滴早期也通过新用户折扣和打车补贴,以及在WhatsApp、TikTok、Facebook等社交媒体上投放大量广告等方式吸引了不少用户。
但在埃及站稳脚跟后,滴滴开始逐渐将补贴力度提高至与Uber同一水平,并通过改进支付方式、加大安全设置等更加精细化和本地化的运营手段与后者在当地抢占市场。
比如,滴滴效仿inDriver实行乘客与司机协商价格的机制,并且其安全机制相较于其他打车软件更为完善:滴滴在行程订单上设置了一个SOS按钮,用于联系执法部门或紧急服务,按钮下方显示了乘客的最新位置;乘客还可以允许滴滴在他们感到不安全时录制音频;除了实时监控之外,乘客会在发生任何偏离轨道的异常现象时收到推送通知。
inDriver和滴滴的进入也让原本在埃及一家独大的Uber倍感压力。2022年1月,Uber宣布将降低在埃及的服务价格,每公里费用从3.05埃及镑降至2.80埃及镑,而每分钟费用从 0.45埃及镑降至0.42埃及镑。
这依旧无法阻止inDriver和滴滴分割埃及的出行市场。“我现在每次打车前都会先比较几个软件,哪个便宜用哪个。”从亚历山大来到开罗工作生活的Clark对霞光社说。而投资人晓晓说,“短距离出行我一般选Uber,因为可以选择的车型更多;但长距离我会选择滴滴或者inDriver,因为很可能遇到堵车,协商定价的价格更合理。”
但另一方面,作为后来者,滴滴要想在埃及后来居上超越Uber也实属不易。生活在开罗的埃及人Hanna对霞光社说:“滴滴目前还不够专业,很多时候会出现定位不准的情况。它刚来到埃及的时候折扣力度的确比较大,但现在的价格只比Uber和 Careem 便宜一点点。”
另一位开罗居民Joe则认为,乘客和司机议价的过程可能很耗时,并且,最近大多数在 inDriver和滴滴工作的司机在接受乘客建议的价格之前,已经开始根据他们收到的行程请求比较Uber的价格。因此,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经常建议更高的价格,最终与Uber的乘车费用几乎相似,甚至相同。
音视频社交应用出海中东,是一个已经被验证过的掘金机遇。
某社交应用产品经理赵远告诉霞光社,出海中东的社交产品以GCC国家的用户为主(GCC是“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的简称,正式成员有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科威特、阿曼、巴林、也门),但会把运营中心和内容产出中心设置在环GCC国家,“GCC国家有市场但没有内容生产能力,在中东北非地区,摩洛哥盛产主播,而运营团队一般设置在埃及,因为劳动力质量高且便宜。”
GCC国家60%的人口年龄在25岁以下,人均GDP超过两万美元;除阿曼外,其他海湾六国的互联网渗透率在90%以上,且社交媒体用户有着极强的付费意愿——这些客观条件决定了这里是社交出海企业的掘金胜地。
极为匮乏的线下社交娱乐也导致了线上社交需求的旺盛。中东北非地区大都是穆斯林国家,有着严格的宗教教义,在日常生活中约束着人们的欲望需求。在开罗,每天清晨四五点钟就可以听到响彻全城的老人吟哦《古兰经》的声音;在每一个办公室旁,都要设立一间专门的祈祷室,让教民们在这里进行一天数次的祈祷。
某社交产品埃及办公室的本地员工Mike告诉霞光社:“埃及人在线下几乎没有娱乐活动,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逛商场,去开罗的商场看看,你会发现那里挤满了来购物休闲的本地人。埃及人每天几乎会花6到8个小时来刷手机,并且会为了他们喜欢的东西一掷千金。”
2016年左右,欢聚集团的Bigo Live、赤子城科技的MICO、雅乐科技的Yalla等音视频社交产品相继出海中东,在中东占据了第一梯队的位置。2018年,TikTok大步踏入中东,凭借广告投放、社交分享、算法推送来吸引和留存用户,依托资本发力营销,依托技术优化体验,TikTok后来居上,目前占据中东音视频社交应用的头部位置。
赵远告诉霞光社,社交应用在融入直播功能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中东文化的差异化。“比如中东和以色列的地缘冲突很激烈,以色列的国旗有六角星的图样,要注意在直播中不能出现这个图形;另外中东人不热衷于竞技性争斗性的活动,但有很强的炫耀心,因此要让他们在平台中感受到特权服务,比如一些珠光宝气、豪放大气的打赏特效,像狮子老虎,会给他们带来荣耀感。”
中东语音社交应用Yalla CSO华千里曾向霞光社介绍说,在中东和北非地区,人们热衷于社交聚会和聊天,社区成员聚集在一起,围坐着讨论地方事件与问题,互通消息,接待客人,社交和娱乐的空间被称为majlis。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这一名为“majlis”的社交活动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而Yalla正是把这一地区广为流行的线下社交活动转移到了线上。
身处埃及,不难觉察到当地人的热情与健谈。在某中企食堂工作的吕阿姨发现,负责配菜、洗碗的埃及人可以和朋友打一整天电话,“他们本地人实在太能聊天了。”而埃及员工聚集的办公室里,总是有众人聊天的嗡嗡的底噪声,给人一种置身闹市的热络感。在埃及,项飙所说的“附近的消失”是太过遥远的事情。
而现在,随着入场玩家越来越多,中东音视频直播这条赛道也愈发拥挤。“现在最主要的困境就是增长乏力,找不到新的增长点了。因为GCC国家的人口相对比较少,市场上的蛋糕就这么大,但分蛋糕的人越来越多了。”赵远说。他预测今后中东直播赛道的发展趋势,是和各种不同的娱乐场景相结合,“和游戏的结合、和元宇宙的结合,甚至和VR技术、可穿戴设备的结合,我们也正在不断地尝试。”
2011年,非虚构作家何伟从中国搬到了埃及生活,在埃及的五年里,他发现在古文明和新世界之间踌躇摇摆的埃及存在两种时间观:“所有古埃及的年表与历史都反映出西方的思维:王族兴衰,编了号的王朝来了又去,王国根据古、中、新的顺序前进。但这种直线式的历史却隐含了‘发展’、‘改善’、‘进步’等对古埃及人来说恐怕不甚重要的其他价值观。这遮掩了古人真正的想象力──他们更可能想象一种不变不动的永恒国度,而非某种往上发展的轨迹。”
这或许代表了诸多外企和资本来到埃及后的感受,人们希望用“日新月异”“一日千里”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新兴市场的蓬勃与希冀,但埃及有她独特的节奏。就像这里的白领,再多工作缠身也要完成每天数次、流程繁复的祈祷;就像每天清晨叫醒全城的吟诵《古兰经》的声音。埃及不排斥变化,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会努力用自己建立的秩序来维持一种恒定的生活。最易于被他们所接受的变化,是可以最大程度上兼容这种秩序的变化。
埃及的发展还需要时间,但可能也仅仅需要时间。正如一位原本常驻迪拜的中企负责人来埃及后向霞光社所描述的:“下飞机之后,直观感受到埃及比较落后,不像沙特、阿联酋这么有钱。但接下来会觉得,这是一个大国,这里纵深辽阔、人口密集、机会也多。而且它有历史有人才,埃及还是有优势的。”
*文中June、Chill、李浩、赵远为化名